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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 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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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,我怕是醉了。”

月白與荼色的袖擺交疊在一處,如同空氣中相互勾纏的馨香與松香,似是難舍難分。

聞玉的目光在那上頭頓了頓,微微揚眉:“可我怎麽記得,你是千杯不醉?”

商麗歌:……

商麗歌咬了咬唇,大著膽子勾著公子的袖擺在指尖繞了一圈:“同旁人喝自是千杯不醉,可同公子喝怕是未飲便先要醉了。”

她勾著眼尾,眼波盈盈。明明是故作矯揉之態,由她做來卻不叫人覺得反感,倒是能莫名勾起幾分興致。

聞玉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,卻未如她所願那般丟盔棄甲,只平靜伸手扣在她指尖。溫涼如玉的觸感,這次倒沒有一觸即離,反而一點一點耐心專註地將袖口從她指間抽出。

商麗歌的神色微微一僵。

這尋常姑娘家軟聲儂語地撒嬌,到了公子這兒,怎麽就半點用處也沒呢?

商麗歌暗暗嘆氣,正要撒開手,公子卻又驟然一動,手肘似是無意間壓上了她的袖擺,商麗歌抽了抽,竟是沒有抽動。

擡眸望去,公子卻是神色如常,另一手取了桌上散落的詩篇,一眼掃過。

驀然嗤笑一聲:“就這幾句酸詩也值得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?”

聞玉看向她的眼:“若不是眼睛瘸了,便是之前的詩文都白念了。”

商麗歌:……

她那般誇讚元和安的詩,不過是尋個借口接近的場面話,公子怎還這般較真起來。

商麗歌想開口解釋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,自己的袖擺還被公子壓在肘下,氣勢上便已短了一截。

商麗歌索性直起身,試圖換個角度將袖擺抽出,公子的手肘卻在這時驟然松開,她猝不及防一個趔趄,下一秒腰後又有一道力將她一托,原本往後的腳步驀然前傾,商麗歌下意識伸手,卻是撐在了公子臂彎。

聞玉呼吸一滯。

商麗歌也同樣楞住,第一反應竟不是起身離開,而是覺得掌下的溫度有幾分灼燙,公子瞧著清瘦,不想這臂彎之間竟甚是有力。

商麗歌猶在出神,聞玉卻是眸中微動,唇邊勾出一抹戲謔:“站都站不穩,是真醉了?”

商麗歌似被燙到了一般,忙松開手站直,收斂了所有神色,恭謹如剛入小重山之時。

聞玉瞧著,不知怎的又生了些不虞。方才那兩人舉杯對飲的模樣再次映入腦海,熟稔似相識多年的故友,可到他面前,不是裝模作樣就是刻意疏離。聞玉蹙眉,神色又沈冷幾分。

“從今日起,你同我一道用膳。”聞玉忽而道,“我盯著些,也省的你貪杯無度。”

商麗歌微微一怔,她平日裏用膳並不飲酒,且方才分明是公子叫她喝的,眼下怎又說是她貪杯無度?

然眼看公子神色又冷,商麗歌頓了頓,還是應下。

就在方才,商麗歌險些以為公子這般神色是因見著她與季大人在一處,甚至還喝那元和安的醋,然仔細想想,商麗歌又覺這等念頭委實荒謬。

若當真如此,公子便不會讓她去接近季洲。

從進入小重山的那刻起,商麗歌就清楚,她的存在絕不是替公子奉茶研墨那般簡單,也許以前她還會以為公子是需要她探聽消息,可如今她連宴飲都甚少參與,商麗歌便知道,她的用處遠不止於此。

只是時候未到罷了。

商麗歌垂眸,掩下其中所有神色。她需要再加緊一些,只有脫離樂籍,她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。

離開紅樓,離開……公子。

***

年後便是上元節。

今年的上元節正趕上蘭嬪芳誕,聖上下旨大辦,闔宮上下喜氣洋洋,只除了韓貴妃的未央宮。

韓貴妃在宮裏又砸了一套海棠春紅的杯盞,第二日卻還是得從庫房裏挑些東西,賞賜到芷蘭宮。

本是後宮同樂的上元節,卻只有蘭嬪一人成了主角。這一場筵席韓貴妃味同嚼蠟,也沒註意到她的女兒趙玥早早便離了席,換上了五福靛藍的太監服,讓宮女在她床上裝睡,自己駕輕就熟地買通了宮門的侍衛,溜出了宮去。

在這一點上,她倒是似極了她那位太子哥哥,時不時便想出宮玩上一趟。澧都的上元燈會又尤為熱鬧,她肖想了許久,本想磨著母妃恩準她出宮,不巧撞上蘭嬪芳誕,母妃心情不虞,更不會應允。

太子哥哥又一蹶不振,也無甚心思,關鍵時刻,還得靠她自己。

趙玥在宮中行六,韓貴妃多年得寵,她又是最小的公主,亦很得聖上寵愛,這才養出了她驕縱跋扈的性子。

她想出宮,便是非出不可,周圍人攔不住,與其被公主厭惡責罰,倒不如替她出謀劃策,這麽些年,倒也不曾出過岔子。

這一回,依舊如往日一般,趙玥在馬車中換下太監服,改穿了一身紫金元寶的立領男裝,發髻高束。雖是如此,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她是女扮男裝,偏生趙玥不知,還以為自己的換裝天衣無縫。

街道之上車水馬龍,趙玥竟也沒立時上街,而是命人調轉馬車,往季府去。

今天這日子,季家的小姐定然會出門,聽聞季洲很是看重他那個妹妹,說不定也會陪著一道。到時她暗中跟著,再適時制造回偶遇……

趙玥忍不住心頭疾跳,想起去年的上元燈會。神色矜淡的男子長身玉立,替她拾起掉落的花燈,五官剛毅俊朗,舉止有禮有節,只是一面之緣就叫她念念不忘。

她偷偷著人跟蹤打聽,才知那人竟是史上最年輕的大理寺卿,季洲。

此後,每每憶及上元燈節的偶遇,都讓她雙頰緋紅,心跳難抑。

馬車停在季府門前的街巷,然前去打聽的宮人來回稟,卻是道季家兄妹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出了門。

趙玥聞言面色一沈,愈發怨怪起芷蘭宮中的那位。若不是她哄得父皇非要辦什麽生辰宴,平白耽誤了她的時間,她又怎會與季洲錯過!

也不知下次出宮,又是何時!

“殿下……可要回宮?”

趙玥氣得咬牙切齒,冷冷望去一眼,宮人頓時噤聲,不敢再多言半句。

既然出來了,又怎能這般回去?趙玥吩咐去最熱鬧的貴安坊,或許能像上回一般,在街上與人巧遇也不一定呢。

澧都最繁華熱鬧的坊間街巷,寶馬香車墜鈿鈴鈴,一路火樹銀花連星橋鐵索,燈海鰲山絢麗奪目,叫人目不暇接。

趙玥的馬車已在人流如織的貴安坊艱難繞行了兩周,卻依舊未遇上季洲,趙玥心下煩躁,連燈海都無心多看,直至燕尾街時,那座燈火通明的樓閣驟然映入眼簾,竟比二層高的宵燈鰲山還要璀璨,才叫趙玥多看了一眼。

“那是何處?”

宮人也是不知,倒是趕車的小太監道:“回殿下,那便是紅樓。”

紅樓?

趙玥瞇了瞇眼,紅樓盛名她自然是聽說過的,她的兄長不知在她耳邊提起過多少次,那紅樓的頭牌姑娘如何貌美,如何出眾,聽得多了難免厭煩。

正好,便讓她瞧瞧,太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姑娘是何等絕色。

眼見趙玥動了心思,宮人忍不住勸道:“那紅樓混雜,殿下這般尊貴,還是……”

“有什麽去不得的?”趙玥冷道,“太子哥哥不也時常來此麽,他能來,本宮為何不能?”

宮人囁喏半晌,終是不敢再勸。

趙玥輕嗤一聲,步下琳瑯馬車,往紅樓去。

商麗歌在三樓的雅間,推窗往外看去,只見一片燈火瑩瑩,猶如銀河九天,璀璨繁華不似人間。

每年的上元節,紅樓之中都格外熱鬧,今年更是。

素湘年前外出回來,雖說消息早已傳遍了澧都,但一直未曾正式亮相。今年的上元節,她親自登臺,澧都的王孫貴族趨之若鶩,還未入夜,紅樓之中已是人影憧憧座無虛席了。

這等大日子,商麗歌自是不好告假出門的,便也因此年年與上元燈會錯過,不曾親自買過一盞精巧玲瓏的上元花燈,只有開窗望上一望,也算是勉強瞧過了。

公子同樣坐在雅間之中,一卷書一壺茶,自始至終都未曾往商麗歌處瞧過一眼。商麗歌同他搭話,他也頂多冷冷淡淡應上一聲,旁的半句沒有。

自那日季洲從紅樓離開之後,公子就是這麽副不鹹不淡的態度,商麗歌試了好些法子,俏皮話也說了一籮筐,還是沒能敲碎公子面上的那層薄冰,一時備感頭疼。

竟還哄不好了。

商麗歌被激得起了幾分氣性,她倒是不信,總該有法子叫公子轉了態度。若是徐徐圖之不成,大不了再下劑猛藥。

樓下大堂之中,素湘著一身青蓮水袖的長裙,腰間系一條杜若絲絳,束得腰身不盈一握。她懷中抱箏,行如弱柳扶風,面上神色卻甚為清冷,好似天泉湖邊的雪蓮,清而不傲,濯而不妖。

她將懷中的箏放下,只這般一個動作,便讓滿堂的人註目而視,無人再歡聲宴飲,所有人的目光皆集於她一身。

素湘素手輕擡,指尖輕撥,泠泠樂聲流淌而出,似有清泉自心尖而過。那是一起調,便能讓人忘卻凡塵俗世的妙音,幹凈得不摻一絲雜質。

商麗歌同樣聽得入神,所謂繞梁三日,餘音不絕,當真無一絲誇大。

紅袖榜首,名不虛傳。

一曲盡時,眾人皆是怔怔,半晌過後,方叫好疊起。

趙玥在堂外聽了半曲,回過神來時,已被周遭歡騰的呼喊湮沒。她微微蹙眉,仔細瞧了瞧臺上的女子,也不過是一雙眼一嘴唇,也沒美到沈魚落雁的地步,竟也勾了皇兄的魂去。

趙玥撇了撇嘴,叫住紅樓裏的一個小廝:“你去傳話,讓臺上的那位單獨給我彈一曲。”

小廝楞了楞,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也沒戳穿,只是笑道:“小郎君說笑了,素湘姑娘一般不單獨見客,郎君若想聽曲,小的再另外安排個姑娘。”

趙玥神色一沈,讓宮人扔了袋金珠過去:“如此,可夠了?”

小廝接了,卻依舊滿面堆笑道:“不知郎君想聽什麽,紅樓裏的姑娘各有擅長,小的皆可安排。”

趙玥如何聽不出來,這分明依舊是不讓她見人。

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,竟敢這般搪塞她。一個賣唱的樂人罷了,有什麽見不得人的,竟也敢跟她擺譜拿架!

趙玥冷笑一聲,從袖中掏了塊令牌扔去,這次卻沒再要求見素湘,而是一擡下巴,倨傲道:“讓你們的公子過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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